——“你很擅長修理汽車?!?br/> 北冰洲隊隊長的聲音在耶利哥的耳邊響起,而這并未讓他握著方向盤的手失卻穩(wěn)定。
他的車輕輕地顛了一下,碾碎了一塊小石頭,然后沿著這廢棄的高速公路繼續(xù)前進。
速度變慢了一些。
——“我以為一個神父不應該會對機械學這種聽著有些反神學的東西感興趣?!?br/> 聲音繼續(xù)響了起來,神父的視網(wǎng)膜上出現(xiàn)了幾個高亮的標識。那是附近零散的寄生體正在活動。而耶利哥只要不停下車,就不會被這些已然非人的孽物追上,從而陷入困境。
他沒有停車。
不止沒停,還在經過相應的區(qū)域減慢了速度。而更多的訊息就在他的眼眸中被清晰地標識了出來。山川,地脈,河流,活物和死物的分布。而這一切都能夠讓他繞開一切不安定的障礙物,從而抵達最終的去處。
他做出了選擇。而北冰洲隊的隊長認可了他的選擇。
“每個人都有擅長的地方,而每個人也都有獨到的喜好。我過去的神并未阻止我學習機械原理。我現(xiàn)在的神也沒有阻止我運用這些學識訊息?!?br/> ——“你對神的態(tài)度有些出乎我的預料,耶利哥神父。我以為你,你們,你這樣的人。會更加……固執(zhí)一些。”
有障礙物擋在了路前面,于是車停下。
“你想要說的是‘虔誠’吧。隊長,無需忌諱,我對我的信仰細節(jié)心知肚明?;蛟S你也期望更進一步地理解我的理念?”
——“愿聞其詳。”
“神只是一個形式的概念,隊長。我信奉的與其說是神,不如說是神的理念,神的信條。我相信人應當互相幫助,我相信正義會戰(zhàn)勝邪惡,相信光明會驅散黑暗,相信世人們終究會親如一家,共同面對一切艱難險阻。我因此而相信神,相信我所信奉的神,有著能夠達成這一愿景的威能。”
舊的神做不到,所以舊的神不值得信奉。新的神有這個能耐,所以就侍奉它——很簡單的邏輯。很粗暴的道理。
但神可為萬事,自然也可萬事不為。而當神并未有所作為的時候,侍奉神的人,自然應當成為代傳福音的神之手。
走下車,車的前端不遠處是一頭斷了腿的斑馬倒在路邊……也不知道是不是某民科醫(yī)生五年前從鐵絲網(wǎng)上救下來的那一只。而耶利哥帶著親和的笑容,輕緩的腳步,慢慢靠近斑馬的時候這只上了年紀的野生動物便也不再掙扎,嘶鳴,只是用黑色的大眼睛看著他,發(fā)出哀憐的聲音。
“可以幫下忙嗎?隊長?!鄙窀刚埱蟮健?br/> 于是下一刻,他眼前的這只斑馬便變得動作遲緩。來自虛空的精神支配催眠了這只受創(chuàng)的野生動物,讓它變得遲鈍,讓它忽視病痛。
而耶利哥的視網(wǎng)膜中頓時便倒映出了馬的骨骼,就好像是透視一般。他能夠看到這匹馬的所有骨骼傷損,以及血管肌腱的破碎之處。
他其實看不到,他其實并不懂得透視的技藝。
但是北冰洲隊的精神力者能夠清晰地看到這些細節(jié),并將它們盡數(shù)投入他的知覺之中。
“非常感謝?!庇谑撬斐鍪?,將主神交付給他的治愈法術行使出來。一團白光隨即在他指尖匯集,照射,并像是修復用的筆刷一樣,他涂到哪,哪里的傷勢就恢復完整。并且不需要格外正骨。
斑馬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突然又變得精神敏銳。牠‘恢恢’地喊了兩聲,用腦袋在耶利哥的身上輕輕地蹭了蹭。
于是耶利哥起身,拍了拍馬的脖頸——馬兒發(fā)出一聲嗚咽,有些不舍地讓開道路。而他繼續(xù)回返到車上,再度上路。
隊長的聲音依舊清楚。
——“無需感謝,幫你熟悉能力,同樣有益于團隊整體的利益。任何程度的力量提升對于接下來將要面對的團戰(zhàn)都是有益的。我也只是在幫助自己?!?br/> 然而神父微微搖了搖頭。
“噢,我的隊長。我感謝的是你所造成的結果。而非你行事的動機——一件高尚的行為并不會因為動機的私人性質而黯淡無光。無論這件事是否對你有益,你也切實地為我提供了我所急需的幫助?!?br/> ——“?!碧K青月沒有回復。
車開動了起來,緩慢加速。不遠處有一個小小的聚集村落,它們原本不在路線上,但耶利哥卻為他們偏離了道路。而他之所以這么做,是因為村落中大概率有人生病受傷而且也的確有人生病受傷,但卻無法及時獲得醫(yī)療援助。
為了個人的理念,而偏移上級所交付的任務目的。這樣的行為,是正確的嗎?
蘇青月沒有問,沒有打算現(xiàn)在就問。畢竟她下達的并非死命令,而且現(xiàn)在,也并沒有抵達她說好的約定時限。
畢竟,每個人都有屬于自己的潛能偏向,而她并不打算過多地去干涉它們。因為主神撈人不是沒理由地隨便一抓——主神不會拉廢物進輪回世界。只要找到合適的成長方向,即便是丑小鴨也能成長成白天鵝。
這是理所應當?shù)?。畢竟丑小鴨能夠成為白天鵝,是因為牠原本就是天鵝。而輪回小隊中的每一位成員都有可能成為強者,也是因為它們中的每一個都本來就有天賦成為強者。
天賦不同,發(fā)掘出來便需要不同的手段和際遇。千里馬想要跑起來,就得遇到能夠正確培養(yǎng)合適成長方向的伯樂。
蘇小姐想要,或者說她給自己的定位之一就是伯樂。
所以她不能,也不會過于蠻橫地讓全隊人都去練武,都去修道,都去研習魔法之類。因為那最多只能夠造就出一兩個正好對上號的強者,或許還得看看運氣賭賭臉,而其它沒有這方面天賦的成員,卻注定蹉跎。
因此,她沒有阻止——她發(fā)動預言時,并未看到這一行為帶來的惡果。
“我以為你會阻止?!?br/> ——“為什么你會以為我會阻止?”
“抱歉,我用錯誤的思維猜度了你。我只是……”
——“只是因為這個原因,而對現(xiàn)實徹底絕望。從而得以獲取資格,詣見主神?”
車的行進頓了一下,而耶利哥的手也抖了一抖——他抖得不是很嚴重。因為在他抖得嚴重之前,他的手便有一瞬間不聽他使喚,從而將錯誤的方向盤和輪胎全數(shù)糾正。
——“我也抱歉?!?br/> “……真是斤斤計較,隊長?!彼麚u了搖頭,又點了點?!暗@樣是正確的,你和其它人的距離拉得有些遠了。適當?shù)恼{侃和捉弄對彼此都有益處?!?br/> 他從車上走下,車沒壞,但接下來的路卻并不好走。于是他便徒步前進,憑借著強化后的強韌體質,輕易地邁過山路和荊棘——幾個警報用的小陷阱被標識在他的視網(wǎng)膜上,而血腥的味道也被從精神層面上染了個色。濃郁,新鮮,通紅,看來這座聚居點內有人受傷,而他因此而加快了腳步。
距離……距離是一個很有趣的話題。耶利哥并不是今天第一個談及它的,但他是第一個說得如此直白的。
精神通訊之中,蘇青月的聲線略微上挑。
——“那么,你對此的評價是?”
“你成長得太快了,我記得很清楚,你獲得這份精神通訊的能力只有一天。而你卻將它研發(fā)出了這樣多的花樣——數(shù)據(jù)傳遞,視野同步,催眠,讀心,還用它強制開啟他人的基因鎖層級——即便是超能力英雄電影都不應當這樣迅速。而你做到了,并且看上去一點都不吃力勉強?!?br/> “我不能打賭,但我相信,這支團隊里沒有比你成長得更快的輪回者。甚至你在這分開的時間里還掌握了一些其它的力量。而這樣的行徑,讓團隊里的其它人……都活得有些超出承載范圍的緊張?!?br/> ——“所以你認為這是一件壞事?”
“這的確是一件壞事?!?br/> ——“為什么?”
“因為領導者強出部下太多,而部下又感知不到自身存在的必要性。那么結果就是人人自危,人人自疑。你要么就放慢一點速度,讓大家過得輕松一點。要么,就讓其它人都參與到你的速度之中。”
——“什么意思?”
“在我被養(yǎng)大的教堂里,只有最不可救藥的那些孩子。教導他們的修女嬤嬤才會除卻最基礎的教條和清潔任務以外,什么都不給他安排,什么都不給他規(guī)劃。只讓他憑著自己的興趣去做自己喜歡的事,而沒有任何強制性的指導?!?br/> 他的話意有所指。
他的行事風格,決定了他不會在背后編排人——哪怕是沒有指向的人?!豢删人帯@種詞,既然出自他口,那么自謙的可能性便占據(jù)了一個相當龐大的份額。